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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集的雨点在狂风中不断地撞击着窗玻璃，发出砰砰的骇人响声。雨水在玻璃上汇成了一条条小溪，不断地淌下。窗外的树枝投影在玻璃上剧烈晃动，就象是从地狱中跑出来的恶鬼般地狰狞。
　　整座洋房，整个花园乃至整个城市都笼罩在这午夜的雷雨中。
　　楼上的房间里，床上有一个少年却还在沉睡，仿佛外面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只有墙的猫头鹰上挂钟上的一对眼睛在有规律地不停左右摇摆着。
　　渐渐地窗外的雨声小了。少年却摹地睁开了眼，仿佛被什幺声音所惊醒。他无声无息地起身下床，光着脚打开房门，走下楼梯。
　　他是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身体单薄，在暗弱的楼梯灯下脸色显得格外的苍白。他显然很害怕，但还是一步步地沿着长而弯曲的楼梯往下走。
　　他来到楼下一扇紧闭着的漆黑色房门前，侧身将一只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屏息地倾听着。听了一会，少年伸出手，握住了黄铜门球。
　　尽管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还是努力转动着门球，缓缓地将沉重的橡木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向里面张望……
　　突然，夜空中忽地亮起了一道耀眼的闪电。借着闪电的光亮，可以看见少年的脸上现出了极度惊骇的神色，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情景……震耳的雷声掩盖了少年的惊呼。他匆匆关上门，在接连不断的雷声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他冲进自己的房间后立即将房门锁上。随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的整个头都蒙住。他的身体在薄薄的被子下面剧烈地抖动着……
　　窗外，雨又下得越来越大了……
　　０１
　　“啪！”
　　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以优雅的姿态将一枚围棋子放到了布满黑白棋子的棋盘上。徐平随后点燃一支香烟，靠在椅背上悠然地吹着口哨，得意地望着坐在桌子对面，正在冥思苦想的对手。
　　“小陈，别费劲了，这盘棋你已经输定了。”徐平吸了一口烟道。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子，油亮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挺拔，目光锐利。
　　“我不信！让我再想想……”小陈从盒子里拿起一枚棋子，看着棋盘犹豫了半天，终于又无奈地放回原处。他只有二十多岁，是个神情开朗，精力旺盛的年轻人。
　　“再来一盘！”心有不甘的小陈嚷道，同时将棋盘重新清理好。
　　“算了，不下了。”徐平站起身来，“我们都已经在这里下了一个星期的棋了，太无聊了！”
　　“是啊，算起来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接到生意了，”小陈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愁云，“这样下去，我们这个摊子可就摆不下去了！”
　　“我简直不明白，这还算是１９３６年的上海滩吗？”徐平已踱到了窗前，透过玻璃看着楼下。
　　外面是一条繁华的大马路。一辆有轨电车钉铛铛地缓缓驶入视野。车顶上的辫子在经过电线转接处时冒出了一串耀眼的火花。
　　一辆黑色福特轿车急速开过。旁边，一个人力车夫低着头费劲地拉着车子。
　　一个报童身上背着沉重的报袋，正在拉开嗓门兜售着他的生意。
　　一个包着头巾，满脸大胡子的印度巡捕凶神恶煞般地站在十字路口。
　　“那些罪犯们都钻到地下去了吗？”徐平吐出一串烟雾，“难道这幺多时间来就没有人被谋杀？就没有人失踪？没有钻石首饰被偷？”
　　“那是因为你徐大侦探的名头太响亮了，把罪犯们都吓跑了吧。”小陈哈哈一笑，“说真的，平时光这租界里每一个月都有好几起无头凶案，这一阵是怎幺了？”
　　“我看是我们的同行老前辈霍桑的名头太响亮了。”徐平闷哼一声，“我说小陈，如果咱们真的打烊散伙了，你打算干什幺？”
　　“无所谓，干什幺都行，”小陈满不在乎道，“我可以跑码头，做邮差，餐馆端盆子，再不，专门炒股票也行……”
　　“你这小子，就是不肯学好。”徐平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着小陈，“你应该趁年纪轻轻，把书念好了才有前途……”
　　“徐平，说真的，我跟你这两年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了，”小陈诚恳地道，“如果真散伙，我可舍不得……”
　　徐平苦笑一下，又将脸转向窗户。忽然他的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小陈，你知道如何从外表来判断一个女人是不是处女吗？”
　　“当然知道，处女的屁股都比较圆翘，脸上往往有一层红晕，”小陈立即滔滔不绝地说道，“还有，她们的胸不大，但是很挺，走起路来姿势有些不协调……”
　　“别废话了，快把桌子整理一下，”徐平忽然精神十足，刚才的无聊慵懒一扫而光：“有客人上门了。”
　　０２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她身形高佻，体态轻盈而苗条。笔直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肩上。她的脸庞清秀端庄，戴着一副细金边眼镜，显得十分斯文。
　　她的脸色却是异样的苍白，神情相当紧张。
　　“徐先生？”
　　姑娘进屋后，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个男人，试探地问道。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异常清澈，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正是在下。”徐平从书桌后面站起来，做了一个略微夸张的手势请姑娘入座。
　　姑娘却只是局促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小陈立即殷勤地将一张宽大的藤椅推到了书桌前。姑娘这才红着脸轻声道谢后，并拢双腿姿态优雅地坐下。她坐下后立即将裙子的下摆遮住自己的膝盖。
　　小陈的目光象是粘在了姑娘的身上，直到徐平轻咳一声。
　　“请问小姐，我能为您做些什幺？”徐平有些拿腔拿调地问道。
　　姑娘犹豫了一下，没有作声，却转脸看了看旁边的小陈。
　　“这位是我的助手陈志坤，他和我一起办过很多案子。”徐平介绍道。
　　姑娘点点头。她那有些失去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只见她取出一条洁白的手巾，轻抹了一下脸上的细小汗珠。她的另一只手的细长白皙的手指神经质地一直在椅背上轻轻弹击着。
　　她的这一动作没有逃过徐平的注意。他对小陈做了个手势。只见小陈立刻象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瓶冰镇汽水，飞快地用起子撬掉瓶盖，倒进玻璃杯里递给姑娘，又将屋顶吊扇的风量调大了些。
　　他的这些体贴的举动终于令姑娘感激地微笑了一下。她一口气喝完大半杯汽水，神情缓和了一些。巨大吊扇扇叶在她头上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将她的秀发不时地吹得飘了起来。
　　“上海的夏天真热，”徐平把玩着手上一支金笔，“巴黎也是这样热吗？”
　　“差不多，有时候更热些，”姑娘不经意地答道，忽而惊觉道：“你怎幺知道我去过巴黎？”
　　“呵呵，你手指上的巴黎音乐学院毕业纪念戒指告诉我的呀。”徐平笑道。
　　“徐先生真是见多识广，”姑娘也笑了。她抬起手背看了一下自己的戒指，脸上显露出自豪的神色，“我还以为在这里没人认得出它呢。”
　　“干我们这一行的，什幺都得留意一下。”徐平一挥手，“小姐请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我叫苏心彤，是吴健宏先生公馆的家庭音乐教师。”姑娘理了一下自己的发梢。
　　“是江南实业家，鸿新纱厂的董事长吴健宏吗？”徐平问道。
　　“是的，我负责给他儿子上音乐课。”
　　“噢，吴健宏家的情况我听说过一些，以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徐平顿了一下，咬文嚼字地问到：“那幺苏小姐光临鄙处，有何指教？”
　　姑娘的神色又显得紧张起来。只见她抿嘴犹豫了一下，问道：
　　“徐先生，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哈哈……苏小姐，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徐平眨着眼睛笑道，“小陈，你说世界上有没有鬼？”
　　“当然没有。”小陈大声道，“上海滩已经挤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地方给鬼住？”
　　“以前我也不相信有鬼，”苏心彤红着脸低声道，“可是，在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我实在不能肯定……”
　　“那幺，苏小姐你何不从头说起呢？”徐平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摆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苏心彤将杯中剩余的汽水一饮而尽，吸了一口气才道：
　　“今年五月，我从巴黎音乐学院毕业后便回国找工作。六月初，听一个在吴健宏先生厂里做事的亲戚说，吴先生正在为他的儿子找一个私人音乐教师。我就托我的那位亲戚把履历表送去。很快我得到通知说，吴先生要我去面试。”
　　“是去愚园路上的吴公馆吗？”小陈忽然问道。徐平向他做了个不要插嘴的手势。
　　“不，那地方在无锡，是吴先生的私人别墅，就在太湖边上……”
　　苏心彤那双美丽的眼睛象是在望着一个无穷远的地方……０３